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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天的脚步渐行渐远。想参军的想法在脑中一闪过后便牢牢地生了根。这念头如潮水不断冲击拍打着海岸般，每次冲击都使心头一凉，又迅速清醒，使我更加清晰坚定了这念头。自从有了这个想法，学校变得晦暗而毫无色彩，武侠和言情小说增添了我生活中的一丝光亮，也是我无所事事中的一点寄托。
接到哥哥来信，我迫不急待地拆开，他已经好久没来信了。 哥哥在信中说：“他初三没念完就回家种地了，虽然考高中不成问题，但他不想考了。爸爸对种地不是很在行，家里也缺少帮手，所以他必须得回家务农，爸是同意的。爸爸和妈妈都指望你能考上大学。哥哥还说了好些鼓励我的话。信中提及老虎一些事，说他现在的渔塘弄得很成功，渔塘是一个鱼苗培养基地，在方圆百十里都很闻名。老虎今年准备买一台解放汽车，给那些买鱼苗的人送货上门。哥哥很羡慕老虎，说他年纪这么小却这么能办事，更主要他每年都挣很多钱。”
哥哥已经成为农民了。可农民有什么不好呢，我还不如当初就成为农民。农民的勤劳纯朴和快乐应该是高尚的。只是我一直感觉这种纯朴和快乐是和城里人不能比拟也不能炫耀的。
虽然这样想但我还是不甘心做农民的，好多次想跟叔叔谈起我要当兵的事，可一直没有机会，那次叔叔让我跟他一起去买菜，在路上我小心翼翼地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叔叔当时就回绝了。他说：“李义你不要有这种想法了，你应该好好学习，家里有条件供你上学的，学习的好时光过去，你再也找不回来了。如果你功课差来年还可以重读。”我沉吟半天终于说：“叔叔，我真的无心再念书了，我就是当了兵在部队也会努力学习的，我要考军校，象你一样，我也要当军官。”
叔叔脸上掠过一丝不快，我也打住了还要继续说的话。这次谈话令我闷闷不乐，我想无论如何我也要当兵。离报名参军的日子越来越近，我担心我的计划成为泡影，万般焦急。
小妹妹病了，一直高烧不退，医院都去过了，吃药打针都没见效，叔叔和婶婶急得焦头烂额。没办法赶紧去了省城的医院，叔叔的战友在那里，跑前跑后的帮忙，又是验血又是透视的，做了全面检查，确诊是肺炎，在医院住了几天妹妹的病情才好转。
叔叔和婶婶带着妹妹回来那天叔叔脸色阴沉。他们局里的车不在，是婶婶单位的伏尔加把他们接回来的。婶婶抱着妹妹上楼，司机帮助把很多东西拿上来，叔叔两手空空地上楼来，也没跟下楼的司机说句话，进来就砰地一下关上了门。把婶婶吓了一跳，抱着妹妹回身看着叔叔：“别把孩子吓醒，你这是怎么了！发哪阵子邪疯儿！切！”婶婶不满地瞪了叔叔一眼，进了卧室。
见此情景，我站在那儿也无法跟叔叔和婶婶打招呼了。我傻呵呵地不知如何是好。叔叔依旧阴沉着脸不耐烦地冲我一挥手，意思让我该干啥干啥，我赶紧进了我的卧室。
“郝春华你给我出来！”叔叔叫婶婶的名字。我把门开了一个缝儿，叔叔正向婶婶的卧室吼着。
“你嚷嚷什么呀？还添加毛病啦你！吓着孩子！你一路上就抻个脸，谁看你脸色？不就因为你单位的车没接你去吗？有能耐跟你手下耍下去，我可不是你的手下！”婶婶象打机关枪一样说出一大堆话来。
“我添毛病了？你做的好事你知道！”叔叔声音又提高了许多。
“我做什么事啦？你说你说！”婶婶和叔叔针锋相对。
“我问你？楠楠的血型是怎么回事？”叔叔一字一顿地说。楠楠是妹妹的名字。
“怎么了？”
“你少跟我装糊涂！”
“我装什么糊涂了？”婶婶声音高得发尖刺耳。
“好，既然你还拿着明白装糊涂，我今天就告诉你个明白，你的血型是B型对吧？我的血型是O型，可楠楠怎么就是AB型呢！你说！”声音由低变高把屋子震得嗡嗡地响。
“我怎么知道！谁知道医院弄没弄错，再说我知道你是什么血型。”婶婶不以为然轻描淡写。
“你不会说你的血型一年一变，一天一变吧？我是什么血型我当然清楚，我们都是在部队验的血型，不会不准确吧？这白纸黑字是怎么回事？你们的行长跟你是怎么回事！你给我说！别以为我永远也不会知道！你们行长怎么对你这么好？出差也要你来陪，产假这么久也没催促你上班，工资福利照拿不误，他怎么对你这么好心？！啊？！明天我去捅他两刀给他验验血，到那时你就没话说了吧？！”说着叔叔掏出一堆妹妹住院时候的化验单往茶桌上重重地一拍。由于手掌用力拍击，茶桌发出“啪”的巨响，上面的玻璃杯吓得一跃跳到地上，一声脆响后化成了七零八落的碎片。在卧室里睡着了的楠楠被吓得哇哇大哭。
婶婶想进卧室被叔叔扯着胳膊一拎，站立不稳一下子扑向了沙发，踉跄地坐在沙发上。婶婶没有抬头看叔叔，长发散落把半边脸给遮挡了，身体有些抖，肩膀耸动，用手捂着嘴无声地哭泣。
楠楠使着劲儿地哭，声音起伏有序，高亢嘹亮，叔叔在婶婶面前来回走动，嘴里不停地吼着，象一头发怒的狮子。婶婶还是抽泣着在沙发上低着头，不敢言语。我在门缝里看到这一切；叔叔的脾气我第一次见到。婶婶却一改往日，显得犹为可怜。
“去管管你家的孩子！别让她哭了，我死了也不用她为我哭丧！明天你收拾收拾赶紧滚！”叔叔说出这样恶毒的话来。
婶婶进了卧室，不一会楠楠也停止了高歌，家又平静下来，出奇的静，我掩上门，仿佛听得见叔叔不断喘着粗气的沉重的呼吸声。
那天的风浪过后，家中有些透不过气来的感觉。婶婶沉默了，每天默默地照顾着妹妹自己动手做饭，对我也好象温和了许多，我有空闲的时候依旧帮婶婶做些力所能及的家务。叔叔极少在家中吃饭，也很少回家住，偶尔回来也是喝得大醉，酒气熏天，东倒西歪的进来后一头扎在沙发上就睡。
冬天早早地来了，第一场雪飘落过后，北风呼啸便开始了，彻骨的寒冷仿佛一刻之间就能把人速冻一样。
开始征兵了。街道上很多地方都贴着“一人当兵全家光荣！”的标语，偶尔会看到武装部的人和部队的干部在街上走过，他们都穿着军装，走在街上很醒目。一看到这些，我暗暗着急，吃睡不宁，一天天瘦了下来。
我找过郑义，问他我当兵的事能不能求那个黄叔叔帮忙？郑义舍不得让我走，见我执意的想去，他有些伤感想了想说，行是行，不过你叔叔不同意这事也不好办，还有你爸爸，要是他们都同意，这事儿没问题的。听了这些我似乎有了些安慰，我主意打定，心一横，不管谁来阻拦我也要参军的。
户口本都是由婶婶放着的，我想偷出来让郑义帮我办参军的事。我焦虑得寝食难安。那天叔叔照样喝得醉熏熏地进门，叔叔说出让我简直不敢相信的话来，尽管舌头有些硬但还是说得明明白白的：“李义你是不是想参军？你要考虑好了，将来别后悔，我才能给你办。”我愣了好一会，感觉叔叔说的不象是醉话。叔叔又说了遍，确认这是真的，我激动得一时说不出话来，使劲地点点头。叔叔又说，这几天正是征兵开始，我不能私下给你做主，你得自己回家征求你爸妈的意见，如果他们都同意我再给你办。我点头同意。
我要回农村和爸妈商量参军的事，跟老师说谎请了两天假。第二天早早乘公共汽车回家，天很冷，在乡里的汽车站下车，向村子走的路上又下起了雪。十一月的北方天寒地冻，我却热血澎湃，有着鸟儿一样的心情，好象即将高飞，寻找自己的天空一样快乐。
进了家院子，哥哥正在劈柴，地下好大一堆劈好的柴禾。瘦弱的身子举着和他很不相称的一把大斧，正哼哧哼哧地劈一段长满了疖子的硬木。哥见我进院儿，一愣神儿后微笑迅速在脸上漾开，直起腰，一手向上推了推帽子，一手握着斧子。我到近前，要帮哥哥劈那节木头。我的个头比哥哥高许多，也比他壮实。可哥哥说什么也不让我劈柴，扔下斧子拉我进屋，边走边问我怎么没上课？我说我是回家跟爸妈商量当兵的事儿。哥哥疑惑的望着我似信非信地说你是不是开玩笑？我笑得很轻松地样子说我没开玩笑的。
我们哥俩儿一前一后地进了屋子，妈在外屋正打开炉盖向里添柴禾，炉堂里火很旺，红红的火光映红了妈妈的脸庞，屋子里暖乎乎的。
从上次的不辞而别到这次见到妈妈已经好长时间了，妈妈见了我总是一脸高兴。赶紧弄好了炉子让我烤烤火，笑呵呵地望着我。我跟妈妈说了我想参军的事，妈妈的脸上一下子布满了愁云，好半天才说：“李义呀，做妈的能懂你，你刚进城的时候学习也都怪不错地，啥也都挺好的，可是……不是妈不同意，妈是舍不得你呀！你这么小就要去当兵，做军人得吃苦呀！再说现在中国跟越南还在打仗……”妈妈有些说不下去了，声音哽咽，低头拭泪。哥哥把着我的肩长叹一口气。我过去拉着妈妈的手，心里酸酸的，我感觉她们非常理解我。 我们正在吃晚饭的时候爸爸回来了。我跟爸爸谈起我要参军的事时，爸爸脸就沉下来，开始坐在炕沿上，脸转向一边不再看我，半天没说话。沉默了一会，他过来坐到桌前让妈妈把酒给他拿来，爸爸进门的时候好象已经喝过酒了。
“你是不是在外面喝酒了，别再喝了。”妈妈劝道。
“让你拿酒你就拿，我啥时候在外面喝了？真是的！”爸爸有些不满意地说。我闻到他身上的酒气。爸爸坐在我对面，我不敢看他，没去夹菜，嘴里嚼着饭默不作声。
爸爸接过妈妈拿来的酒瓶，哥哥赶紧把酒杯拿来，为爸爸倒满了酒。爸爸象喝水似端起杯一饮而尽，又为自己倒满一杯。把筷子往桌子上一墩，夹了口菜大声咀嚼着，那声音好象外面的人都能听得见。我知道爸不高兴了，他是一家之主，妈也不敢多说他的就更别提哥哥了。
“怎么想起参军了？”爸终于开口，那声音冷森森的。
“我现在功课不是很好……我感觉……我参军准备考军校……我……”我象是有些说不明白，本来顺理成章的话，说得吞吞吐吐，吱吱唔唔。
“上学都上不好，当兵就能考军校了？我看你就是不求上进，不往好道上走！这几年在城里你越来越有主意了，刚去的时候你还装得象个样似的！你现在的功课怎么又不好了？”爸爸非常不满，在拿筷子重重在桌子上一墩后，半杯酒又很快下肚。
“他爹，你别喝了，跟孩子好好说会话，别老埋怨孩子，孩子有他的想法，再说不都怨孩子……”妈妈在一旁小心地劝着爸爸。
“你给我闭嘴！不怨他怨谁，在城里不好好地读书成天都想啥啦！他叔叔是他亲叔叔，婶子也是亲婶子，还能待他差啦！？我看就是进城变坏了，不想学习想当二流子！”
妈妈欲言又止。我想跟爸解释，妈妈冲我示意不要跟爸爸顶嘴。我坐在桌子前听着爸爸的连损再骂，把碗放在桌子上再也吃不下了。妈妈和哥哥也都没心吃下去了。
“我问你！你要当兵想好了吗？”
“想好了。”我点了点头。
“想好了还问我干啥？！”爸爸大声吼着，把酒杯往桌子上用力地一墩。我望着爸爸黑红的脸，因愤怒变得很难看。
“你这辈子是没出息啦！当兵，当兵，当去吧！好人不当兵，好铁不碾钉儿！学你上不好，在你叔叔家待不好，我看你在部队能不能待好！那不是养你吃闲饭的地方！”
“爸，当兵不是没有出息的事，部队里有好多人才，将军都是出自部队里的……”我听不惯爸爸这样说，反驳着。坐在旁边的哥哥拉了拉我的衣角，示意我不要再说以免惹怒爸爸。
爸爸果然大怒：“你他妈的还反天啦！教训老子来了！让你进城念书，指望你成人，多好的条件你不珍惜！你他妈的也太不争气！你以为你爸是谁？！我是一个农民！农民你懂吗？！我有多大能奈，凭我自己的本事才没做最下层的农民。人得努力，得上进你知道不知道！啊？！我要象老虎他爸那样能奈也行！别说不念书就是把天捅漏了我也帮你补上！可你爸爸没那能奈！”
我不顾妈妈的眼神和哥哥扯我的衣角，我站起来对爸爸说：“爸，我不是指望有本事的爸爸，我不埋怨这些，人生的路都是自己奋斗出来的，相信我，我会很努力！”
“学会犟嘴啦！滚！你给我滚！”爸爸这么大的火气，我心里充满了委曲，他是不能了解也不能理解我的。
“滚！你听到没有？！”爸爸有些喝醉了，冲我大吼着。我站在那里如同陷入一个冰冷的世界。哥哥带着哭音求爸爸不要发火，妈妈也劝着爸爸。
爸见我没动，怒气冲天地抄起桌上一只饭碗向我迎面掷过来，我感觉一阵冷风，那碗呼啸着象一枚炮弹奔我而来，我偏头一闪，碗在墙上打得粉碎。
“他爹你这是干什么呀！”妈妈哭了。哥哥跪在爸爸的面前求他不要打我。我心凝结成冰。冷漠地看着他们，仿佛我是局外人在看一场热闹一样。
“我让你滚！你可以去当兵，你别再进这个家门儿，我不是你爸爸！滚！”爸爸喊得声嘶力竭，这个“滚”字彻底让我心冷了。我穿好衣服转身往外走，妈妈过来拉我，爸爸大骂，不让妈妈管我，我挣脱妈妈的手走出了家门。爸爸还在屋子里大骂，妈妈在哭，哥哥也在哭，我越走越远渐渐听不到了。
外面已经很黑了，寒风透骨，冷冷的风把我的眼泪也吹了下来。这么晚是没有回城的车了，我只能到乡里找家旅店住下，明天再回城。
这段路好漫长，风呼呼地刮着，耳边的声音就象千百个人在齐声悲哭，阴森森的可怕。当村子几处闪亮的灯火再也看不到时，我置身在茫茫的黑夜之中，在路上孤独地行走……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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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4-11 18:18: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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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4-11 18:27:48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