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小说《魔镜的碎片》

蕊寒香冷

魔镜的碎片

“如果我的眼睛，

能穿透虚伪的迷雾，

看尽所有的真实，

我定然会拥有一颗，

属于我的，

快乐的心！

……”

这个痴迷的声音吓了我一跳，我低头一看，一个带着近视镜的姑娘正捧着一本书朗读着。

哈哈，真是个傻姑娘！写出这样荒谬诗句的绝非真正的诗人，不是傻子就是疯子。这样的胡言乱语何必读得如此认真，我的切身经历证明对真实的执着会遭来灭顶之灾！

哦，您问我是谁，我是谁呢，你大概还记得《白雪公主》的故事吧？故事里有个虚荣歹毒的王后，她拥有一面从不说谎的魔镜。魔镜真实地说出白雪公主比王后美丽一千倍，从此，白雪公主历经磨难，当然最惨的还是魔镜自己，它被摔得粉碎。我，就是魔镜的一个小小的碎片。

到底有多小呢？唉！在苍茫的宇宙中，我历经千年的漂泊， 孤独地任风沙磨砺蹂躏，而今只剩下落叶大小的身躯随风飘荡，我的同伴已了无踪迹，何处是我的归宿呢！

我厌倦这样孤寂地漂泊，我的真实是何等的稀少珍贵，请让我拥有新的主人吧，我将无比忠诚，让她看见最真实的世界，不受一点欺骗！

谁需要我呢？

对了！那个姑娘！

就是她了，她将是我的新主人！

我无比激动地朝她飞去，她正陶醉在诗集当中，我不忍惊扰她，只在近处悄悄地看她，说真的，这不是个美人儿，虽然也算不上丑陋。她没有什么缺陷，不高不矮，不胖不瘦，可是她的五官太普通，这张平淡无奇的脸，怎么看到就会怎么忘记，不会给任何人留下深刻的印象。

我这样描述我的主人，不是我嫌弃她相貌平庸，我只是必须要说真话，我会固守自己的真实，哪怕付出一切代价！

我是喜欢我的新主人的，你看她的眼睛，虽然不美丽，还带着近视镜，目光却是那么愉悦平和；尽管她的白色衣裙样式古板，可她低头沉思的神态那么宁静、温柔。就像纯洁的鸽子。

机会来了！我见她合上诗集，哼着歌走到小溪边，她把近视镜摘下来，连同诗集放在溪边的草地上，蹲下身子，弯腰捧起清澈的溪水洗脸。我飞速地将身躯覆盖在她的近视镜片上，可惜我的身躯太小了，只够遮挡住右眼的镜片，这样，她就只有右眼可以洞穿一切谎言，但愿这并不影响我的主人看清这个世界。

我做得无声无息，我的主人毫无察觉。突然，一辆豪华的白色轿车在我们身后停住，车门打开，我看见一位手持鲜花的高大英俊的男子向我的主人走去，我的主人回过头来，脸上刹那间绽开灿烂的笑容，

一抹悄然现出的幸福的红晕使得这张五官平平的脸充满生机。姑娘羞涩而甜蜜地接受男子的拥吻和鲜花，那红艳艳的玫瑰映衬得姑娘也娇美如花。爱情啊！真是神奇！

我的主人一边撒娇的抱怨着：“怎么才来啊！迟到三十分钟！”一边捡起眼镜，重新戴好。

可是，令她眩晕的景象出现了，她眼前的一切似乎被分割了，左眼一个世界，右眼是另一个世界。就像在影院里看到了两幕同时上演的电影，我的主人眼前一片混乱，她大惊失色，看来左眼和右眼同时看东西是不行的，我闭上了我的眼睛，让我的主人先用左眼看世界。她看到她的“白马王子”殷勤地搂着她的肩膀，小心翼翼地解释着：“我当然知道你着急了，我比你还急啊！你知道我最怕你生气，可是我得主持开会，虽然你父亲就是我的老板，可是我不能偷懒，我得更勤奋地工作，这样才能对得起你和你的父亲。宝贝，你可不是小心眼的女子，你不会舍得跟我生气，对吗？”

我看到我的主人果真没有生气，温柔地靠着她爱人的肩膀，这时，我缓缓睁开眼睛，让她用右眼去看我为她找到的真实的世界。

她看到的是什么呢？

墙壁上的挂钟提示这应该是一小时前的情景，她看到了她的恋人，但这里不是办公室，也没有什么会议，从房间精巧地陈设来看，这更像女子的香闺。接着我的主人睁大了眼睛，她看到自己的恋人快速褪尽衣衫，他的目光贪婪地盯着一个美人儿的香躯。那床上近乎全裸的美女一下子刺痛了我主人的眼睛，她猝然摘下眼镜，用手揉了一下右眼，然后迟疑片刻，又重新戴好，这时，他看到她的恋人眼里燃烧着疯狂的欲火，热烈地吻着那美人儿勾魂摄魄的无比妖媚的眼睛、如玫瑰花瓣娇润的性感红唇，再然后是白皙丰满的胸脯……我的主人呆了，她看见往日斯文儒雅的男朋友在那里疯狂地和另一个女子做爱，而且如醉如痴。床上的女人近乎癫狂地呻吟着，长长的猩红色的指甲歇斯底里地抓伤了男人的后背，可是他们并未察觉，一切都在继续、继续……

此刻，那个男人还在搂着我的主人喋喋不休地诉说着会议上他的精彩发言，我的主人一直在发呆，眼睛都不眨一下，她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怀疑自己是在做梦。但是她毕竟是聪慧的，愣了好久，我看她颤抖着手，轻轻地伸进恋人的衣衫，摸向他的后背，突然，她触电一样地僵住了，她摸到了还未干的道道血痕。

男人最终觉察出了我主人的异样，这时后背的疼痛一下子让他有些慌乱，表情也变得不自然。但是两秒钟后，他恢复了镇静，他再次把我主人拥进怀中，抚摸着我主人的头发，无限深情地说“心疼了吧！昨天晚上刮伤的，没敢告诉你，你知道我住的地方拥挤凌乱，我又喝多了，刮成这样让你心痛是我该死，可我怕你知道后会给我买新房子住，虽然我们是迟早要结婚的，可是我不想别人说我是贪图你家的钱，你知道，我只爱你的人……”男人的声音极富有磁性，他闭着眼睛，让自己的表情显得无比痴情。

我的主人好久没有说话，因为她的眼泪已经泛滥成灾，她咬着牙关不让自己哭出声来。我看见她将嘴唇咬到惨白，最后渗出血来，我也慌了，我不知道自己该不该闭上眼睛，可是我必须告诉她真相，魔镜的真实是无法改变的，即使只剩下一个小小的残片。

沉默啊沉默，一个在沉默中心虚，一个在沉默中崩溃，我在沉默中期待着我主人声音，终于，我听到我的主人一字一顿，异常清晰地问：“你是真心爱我，要我做你的妻子吗？”

我听见那男人深情而富有磁性的声音响起：“宝贝，你还怀疑什么？你是富家千金，却朴实无华，好学上进，复旦大学的高才生谁都能当的吗？赫赫有名的跨国公司的高级工程师是人人都能做的吗？你有气质，性格温柔，我发誓！我非你不娶！”

这样的嗓音，这样的话本该是悦耳动听的，可是我竟然觉得异常刺耳。我在我主人的脸上也没找到幸福的红晕，她脸色苍白，无助地瑟缩着身子，我见她缓缓地却是坚定地用手遮住了左眼，努力睁大了右眼，于是，我也就索性将那男子心里所想的真话呈现出来.

男子仍然是情深款款的和我的主人亲热着，他习惯性的闭上眼睛，一边陶醉地吻着我的主人，一边进行着龌龊地想象，我的主人成了可悲的替代品，他吻着我主人苍白的脸颊，想象着让自己着迷的玫瑰般娇艳的脸蛋；他吻着我主人紧紧抿住的毫无血色的嘴唇，想象着令自己无法抗拒的香艳红唇；他拥着我主人僵硬的肩膀，想象着那充满诱惑的高耸而富有弹性的乳房……

我把他的想象真实地在我主人的右眼里呈现，还有他此刻内心真实的独白，“爱一个书呆子？哈！我爱的是你父亲的产业！要出人头地，娶你是唯一的捷径！不过，你单纯得近乎傻气，脾气好，没有富家小姐的骄横，做老婆也蛮合适，算不上吃亏，哼！出头之日一到，我绝不再装孙子，我身边美女如云，谁又奈我何！……”

那男人继续他的想象，竟然冲动起来，动作变得粗野放肆，我的主人拼命挣扎出来，用尽全力打了一巴掌，顿时将那个龌龊男人的美梦打醒！他半张着嘴，傻呆呆地杵在那里。

“你是虚伪的狼！”

蕊寒香冷

我的主人用这句话结束了她的爱情，同时，她也心碎了，三年的初恋和满腔柔情只换来刻骨的愤怒和绝望。她感觉自己要病倒，打电话给公司为自己请了假。踉踉跄跄地逃回到家里，任凭那男人怎么哀求就是不见。那几天，她不是发呆就是哭泣，凡是单纯痴情的女孩子失恋时遭受的折磨她都在痛苦地承受着。她迅速地消瘦了。我主人的父亲也因此焦虑起来，主人在很小的时候，母亲就病故了，因此得到了父亲无限地疼爱。而这位从身无分文奋斗到万贯家财的父亲也让女儿钦佩不已。父亲百折不挠、刚毅坚强。进几年，父亲不光忙生意，还热心组织慈善捐助活动。所以名利双收，远近闻名。在主人的眼里，父亲是成功的商业精英，也是有着菩萨心肠的慈善家。只是这样神通广大的父亲也拿女儿的痛苦束手无策，他哄过、劝过、怒过、骂过，都无济于事，从女儿男友那里也没问出什么，不过他也猜出一定是那小子惹了女儿，一生气给那小子赶到又脏又累的车间干活，再没给过好脸色。

父亲不懂女儿的心事，哄女儿开心的方法也有些好笑，他让人给女儿买来十几套时装，买来各种稀奇美食。可是从小在穷苦日子里长大的女儿没有奢侈的习气，这些东西又能有什么用呢？

这一天，主人的父亲竟然开回了一辆豪华的红色跑车，讨好地喊着她的宝贝女儿：“乖女儿，看看爸爸给你买什么礼物了！”

我的主人走到院子里，我们看到那精美的跑车在明媚的阳光下熠熠生辉，柔和的玫瑰红让人精神一振，灵巧的外形无可挑剔。

“快来试试，你拿到驾照那么久了，我的车你也经常开，爸爸早想给你买辆车，看看喜欢不喜欢？”

我的主人苦笑了一下，对父亲买来的车并没有多大兴趣，可是她是细心懂事的，父亲就站在热辣辣的阳光底下晒着，为她调调这里，试试那里，额头上布满了细小的汗珠。主人有些过意不去了，再一细看时，竟然发现父亲鬓角的白发多了许多。想起这几日光顾着自己伤心，而任凭父亲担心着急，不由得一阵心酸，她强忍住眼泪，让自己像个孩子似的绕着车子笑着，看着。我也就和她一起专注地盯着车子看，看着看着，我的目光就被牵引到主人父亲买车的过程中，而我看到的一切我的主人也会同时看到。

我们看到，这位慈善家指挥下属到偏远的山区拍摄那些极度贫困的人们的生活，尤其是那些可怜的孩子的照片，回来后，以各种形式宣传组织募捐活动，以为贫困孩子建校为名聚财，然后，就用各种手段将大部分善款变成自己的私有财产，穷人得到的救助多半是些破衣烂衫。贫困的生活丝毫没有改变。穷苦的孩子依旧没有学校，没有老师，没有课本。他们仍要瑟缩着幼小的身躯去山里背柴禾，红肿的小手上依然布满冻疮和裂痕。所谓的慈善家是拿着他们的贫穷开涮，利用好心人的救助为自己敛财。我的主人看到了一个又一个贫困的孩子，冻坏的冻坏，饿哭的饿哭。他们的贫困折磨着她的心，父亲拿着原本该救助这些孩子的善款在最高级昂贵的汽车中精挑细选。他的这份父爱却让女儿失去了心中的偶像，最崇拜的父亲的光辉形象不复存在，我的主人此刻竟有一种众叛亲离的孤苦。

主人这次是真的病倒了，不明原因地发着高烧，说着胡话。看着她瘦得不成人形，我开始后悔，我给她看到的真实太残酷丑恶。让她短短的几天就经受这么沉重的打击，这太残酷了，她原本是一个多么单纯快乐的姑娘，对着充满生机的绿叶吟诵着浪漫的诗句，我却偏偏给她看见绿叶背面潜藏着的丑陋的毛虫；她原本的生活就像平静碧蓝的海面，波光粼粼中充满幸福的希冀，而我此刻将她拖到了暗沉沉的海底。我看着她哭泣，我也忍不住哭泣，所以她右眼的泪水总比左眼多一些。

不过，万幸的是，有个人让主人振作起来了，她既是主人的好朋友，也是主人的顶头上司，和主人情同姐妹，这真是一个厉害人物，虽然她也不十分了解主人生病的原因，但句句话都能说得主人信服，最后我的主人竟然奇迹般的表示不再为过去的事情烦恼，从此一心用在工作上。这个人还拿来一份什么光荣艰巨的紧急设计任务，说是单位里无人能做，只有拥有设计天才的我的主人才能做好。

可怜我的主人拖着病驱日夜奋战。人瘦得不忍看，眼里布满血丝。我看她走路摇摇晃晃，就担心她随时倒下而再也站不起来。这个聪慧坚强的姑娘经过几日的奋战，最终设计成功。她的上司喜滋滋地拿着设计成果回去复命了，我看见我的主人虽然异常疲惫，可是却在她的脸上读出了一种自信和成功的喜悦。我应该让她更有成就感，于是我施展魔力，目光一直追随主人的上司，希望我的主人能听到一些更多的赞扬。

我的目光追随到一个雄伟的办公楼里，进入了一间最豪华的办公室，我和主人看到她情同手足的上司在声情并茂地向一个人汇报。看情形，接受汇报的是公司里的最高领导。于是，这样一番话清晰地传来：“总经理，您也别太夸奖我了，我是公司的管理者之一，我觉得公司和我的家没什么两样，有艰巨的任务，我怎么能不绞尽脑汁为公司排忧解难呢！领导把我当成顶梁柱，我豁出命来也值得，为了这个设计一举成功，我几天几夜没合眼，可我不觉得辛苦。希望我的设计能让领导满意。我忙完了这个，还得回去搞好管理，小张、小陆没什么设计头脑，就靠我设计好了干点零活，小于（我的主人）和男朋友闹别扭，就在家装病，一周多没来了。我一定加强管理，带好他们，争取不辜负领导的信任，将来也能胜任更艰巨更重要的工作……

  我的主人静静地听着，先是睁大了眼睛，涨红了脸，继而气出了眼泪，大声的嚎啕大哭，然后是呜咽抽泣，沉默，最后她冷笑了一下，找来一瓶红酒，我看着这个不会喝酒的姑娘一杯又一杯的狂饮，一瓶饮尽，又拿来一瓶，她的酒喝没了，踉跄地翻出一张纸，一只笔，只写了几个字就昏了过去,她滚烫的额头撞击在冰冷地地板上，眼镜也摔落到地板上。我远远望去，纸上是这几个字：我的眼睛永远不愿意再睁开”

那一刻，我有一种撕心裂肺的痛苦，我恨自己的愚蠢，我以为我忠实地让她看到真相就满足了她的心愿，谁知却让她经历了爱情的破灭、亲情的失望、友情的背叛。人间的种种虚伪将她折磨得痛不欲生。她写下了诀别的话，可是她不该死去，该死的是我，我必须将原本属于她的简单、平静的生活还给她。我懊悔的眼泪流了下来，这泪水岩浆般炽热，我融化在自己的泪滴里，最后化成一股青烟升腾起来，我走了，同时也带走了我所见到过的那些留在姑娘脑海里的丑陋的记忆，就当一切都没发生过吧！

我随风飘着，感觉自己一直向着天堂的方向飞去，我听到了天使的召唤，心灵瞬间轻盈快乐无比，我看到了我的兄弟姐妹已经凝聚在一起，它们经过痛苦的涅槃，因不改变真实的本性，所以重新汇聚成魔镜，如今魔镜只剩下右下角一个极小的缺口，我听到了同伴的召唤，向着那缺口飞去，我们的魔镜终于获得重生！

我低头寻觅我的主人，我见她躺在医院的病床上，昏迷了几天，还没有醒来，还好，她还活着。这天早晨，第一缕阳光带着我的祝福在她耳边轻轻呼唤着，她终于睁开了眼睛，挣扎着坐起，摸到桌上一个新的近视镜，（旧的已破碎）她失去了一段记忆，对自己躺在医院里感到很奇怪，我看她摇醒旁边床上的父亲，：“爸爸，你怎么了，你生病了吗？我是在护理你吗？“

老父亲被摇醒，看着宝贝女儿活生生地站在自己面前，喜极而泣，颤声说：“爸爸没病，你也没病，咱们回去！”

姑娘撒娇地挽着父亲的胳膊，我听见她快活地声音：“爸爸，你别太凶，让他早点下班来看我，我要背诗给他听，您先听听好不好？”

“如果我的眼睛，

能穿透虚伪的迷雾，

看尽所有的真实，

我定然会拥有一颗，

属于我的，

快乐的心！

……”

如果我的眼睛，

能穿透虚伪的迷雾，

看尽所有的真实，

我定然会拥有一颗，

属于我的，

快乐的心！

我唱歌给谁听，留下丝光和月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