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卷毛头：秀兰·邓波儿没有童年

丹雅

秀兰·邓波儿：真人版卡通娃娃的悲伤故事

她曾经是我们一代人的童年，虽然那时她早已老了。

她是秀兰·邓波儿。

那是八十年代的事儿，电视正渐渐进入千家万户，父母与儿女的矛盾，除了撕小说还要加上一个锁电视。《铁臂阿童木》《米老鼠》就这样为我们所知，还有每周日下午，中央电视台放的老片，开始时总是一个神气活现的小姑娘在载歌载舞。

我还来不及记住她的名字，就已经推掉同学的自行车环山骑行邀约，“我要看电视。”还拒绝若有若无的追求者：“你难道不要看电视吗？”——活该青春一片空白。

总之，她是《小叛逆》《小酒窝》《小上校》……一切小可爱。从来不知道，黑白片也可以那么好看，而我对小女孩的全部美好想象，都从她开始。

她无邪得那么诱人：亮晶晶的大眼睛，双手叉腰时卡哇咿得让人只想一把抱起，她小小的米粒酒窝，时隐时现……因此，她令吵架的父母重归于好，令顽固的外公原谅因爱出奔的女儿，令小贼改恶从善，令海盗船长柔情无限，令一切冰冷的铁律都软化下来，全是天经地义的事。

电视台一部一部地上演，秀兰·邓波儿就等于：在我们眼前，以几星期一年的速度迅速成熟。我记得我看的最后一部她有份出演的电影是《自君别后》，片中的她时年十六，胸与臀都相当沉重——是的，小时候胖嘟嘟的女孩子，往往发育良好，要一生与减肥搏斗。一个童星的电影生命，可以终结了。

已经足够。她七岁便获得了奥斯卡金像奖，因为年龄太小，奥斯卡别出心裁铸了一个小号金人。结果秀兰·邓波儿长大后大为抱怨：明显的歧视嘛，凭什么小朋友就只能得小小金人？明明我的票房、我的影响力都远在与我配戏的任一位明星之上。

这是真的，谁出现在她的电影里，都是配角，每一部秀兰·邓波儿的电影都是她的独角戏，其他人哪怕名重天下，都被观众自动当作人肉布景板。

在我耽溺于白日梦的青春期，我有没有幻想成为她？我得说，我真心去踢踏舞班打听过，后来一看人家的手脚配合，知难而退了。——学会踢踏舞也不是秀兰·邓波儿，更何况根本学不会。

迷恋她的，远不止我一人。林语堂的女儿林太乙回忆过小时候收藏秀兰·邓波儿照片的故事。最让她念念不忘的是，她五年纪那年，随父母前往美国，在洛杉矶停留几天，父亲的朋友安排她们三姐妹与秀兰·邓波儿见面。秀兰·邓波儿就像照片里一样，向她们招手，还笑眯眯地和她们一一握手，还说了几句中国话，那是她演《偷渡客》的时候学会的。林太乙一心想跟她说是多么喜欢她的电影，但苦于不会讲英语，只能眼巴巴看着她飘然而去——难怪后来林太乙英语那么好，估计是被这件事刺激的。

但，美好的前台是否意味着幸福的后台？还是正好相反，像美仑美负的中餐厅都有一个“非请勿入”、绝对经不起推敲的厨房。1988年，秀兰·邓波儿出版自传，名字就言简意赅，叫做《童星》。她说：“我只过了两年懒惰的婴儿生活，以后就一直在工作。”

三岁，野心勃勃的母亲便带着秀兰·邓波儿到处试镜，她很快就成为系列片《小听差》的女主角，从此不再有童年，没有幼儿园、没有午点、没有与小朋友们的结识、追逐与哭泣。秀兰·邓波儿的生活是日复一日的片场，每天工作5小时以上，周末通常在8个小时以上，如果拍戏时候不乖，就会被关小黑屋。

她还不认字，每部剧本都是由母亲为她朗读的，让她背下来。同时为她请了私人教师，见缝插针地每天上课三小时。她有一次犯懒，又发牛脾气，还被母亲用尺子打了屁股。

秀兰·邓波儿不曾抱怨过，因为她以为每个孩子都过着这样的生活。她不知道同一部电影，她在放映机前演，他们在银幕前后看。她在日进斗金，他们只会花钱如流水。只是，永远睡眠不足的她，总是呵欠连天，母亲便呵斥道：“秀兰，打起精神来。”

她说：“6岁那年我就不相信真的有圣诞老人了，那天，妈妈带我到一家百货商店去看圣诞老人，可圣诞老人让我给他签名。”

同样，蒙蒙懂懂的她，并没想到，自己的巨额片酬收入，都在母亲手里。她是家庭中的女儿，同时也是摇钱树，会下金蛋的鹅。随着年纪渐长，为了争夺经济自主权，她与母亲几番大战。当然，这背后也有她人气下滑、与电影公司解约等诸多原因。

最后，十七岁，她闪电嫁给了哥哥的同学，某种意义上也是为了摆脱母亲对自己的控制。早婚向来没有好下场，虽然生了孩子，她还是在五年后离婚。

同年再遇良人，这一次，她不敢大意，托好友中情局局长胡佛代为打听，胡佛调查了之后告诉她：“这个人，苹果酱般甜美无瑕。”她才放心地嫁了他。

她也曾是美国驻捷克大使，也曾关心公益事业，对慈善大有贡献，后来身患乳癌……但这些，对观众已经没有意义。就好像，虽然她此刻，才以八十六岁高龄仙逝，而在我们心目中，她一直是：三岁四岁五岁……人类永恒的童年。

而真实的秀兰·邓波儿，究竟是什么样子，你知道吗，你又关心吗？你能想到卷毛头会有不快乐的童年？你能接受蓝眼睛叛逆的青春期？她的每一部电影都那么母慈子孝，充满中年阶级的温情，你会为真正的母子纷争大吃一惊吧。

秀兰·邓波儿只是神话，是真人版的卡通片，那里的天空特别蓝，那里的动物随时站起来口吐人言。她如果不曾在银幕上哭过，你是否就要假装她从不曾心碎。

神话是不能复制的，某个时刻，开天辟地，天地间一道闪电照彻了我们，那就是一个一个的旷世奇人、不世出的才子以及天皇巨星。每一个都独一无二，有生之年不会遇见另一个。

再见，卷毛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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