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孤岛的第一个清晨 1
“我不敢了,我再也不敢了妈妈!”宋阿娟在尖叫中醒来,浑身是汗。
天已然大亮了,她习惯性地伸出右手,在枕头底下摸索自己的手机。
这部手机还是她去年打工赚钱后买的一个二手货。其实她并不需要什么手机,也没几个人会给她打电话。不过每当看到有家人给同学来电话,同学们满脸笑意地跑到教室外面或者躲到墙角喃喃低语时,她就眼热得不行。她希望自己看上去并不是那么没有什么人搭理。
从几年前起,她就经常去手机柜台流连一下,看各式各样的新款和旧款。任凡说她这叫Windowshopping,她也只是笑笑。她最中意的是翻盖式的,盖子轻轻一合,多少秘密都被关在里面,无人可以触摸得到。
但她从不敢跟父母提自己想买部手机,她可以想象得出父亲那张鄙夷的面孔和母亲那刺耳而尖锐的叫声:“就凭你?就凭你也配买手机?我们拼死拼活工作赚钱,供你吃供你穿供你上大学,还要给你买毫无用处的手机?”像是指甲刮过金属的声音,直接穿过鼓膜,从左耳蹿到右耳,又从右耳蹿到左耳。让人不由得从胳膊上冒出一层又一层鸡皮疙瘩。而且,说不定她身体的什么部位又会多出一道伤口。是啊,我这么卑微而弱小,怎么配有手机呢?
去年五一,无处可去的她又习惯性地来到苏宁电器的手机柜台,身穿蓝色制服的53号营业员拿出了一款诺基亚6131,翻盖式。
这个脸色白净,有点微微发福的中年女性用职业、标准的手势向宋阿娟介绍手上的这款手机:“这是在今年情人节期间于西班牙巴塞罗那发布的新款6131,在我国上市后,以顶级的1600万色彩屏给中国的玩家带来最大的震撼。折叠后的机身流畅、洁净。”说着,53号营业员将手上的翻盖合上示范给宋阿娟看。
合上盖后的小显示屏上是一只温暖、宽厚的大手伸向一只纤细、稚嫩的小手。
宋阿娟只觉得脑袋“轰”的一声响,口舌一阵发苦。
小小柯赛特,可怜的柯赛特。
恍惚了好一阵后,她才听见53号营业员还在滔滔不绝耐心地推销:“这款诺基亚6131显示屏幕面积为超大的2.2英寸,有百万像素的拍摄功能,还有蓝牙传输技术、记忆卡扩展功能等当前主流的功能配置……”宋阿娟听见自己嗫嚅了半天,以几乎听不见的声音问道:“这款手机要多少钱?”
这位身着蓝色制服的中年女性非常善解人意:“2480元,价位也不高,正适合你们大学生使用。”
2480元!宋阿娟拖着沉重的步伐离开了这个电器城。对大多数大学生来说,这可能的确不是个什么大数目,但对她来说,太昂贵了,太巨额了。她敢对自己父母说,我要买个2480元的手机吗?不能,她不能。
但那双大手和小手,自此在她脑中萦绕,挥之不去。
终于有一天,任凡对她终日茶饭不思的样子看不下去了,问她怎么回事。知道为了一部手机后,任凡哈哈大笑起来:“我还以为你害相思病了呢,不就是一部2480元的破手机吗?”
是啊,破手机,在她们眼里,这不过是个便宜货而已。
任凡看着她郁闷的样子,说别怕,正好有人找我做家教,我把你介绍去吧。
宋阿娟有点犹豫,说:“我行吗?做家教我不行啊。”任凡说就是一个初中生,你绝对行的,挺容易的,英文正好是你的强项。宋阿娟有点钦佩地看着任凡,在自己眼里天大的事,任凡一句话就能解决。我什么时候才能像她这样自信、坚强?
在这个初中生的家门口徘徊了十几圈后,宋阿娟终于鼓起勇气按响了门铃。
于是,在半年后她拥有了这款黑色、宽大的据说是男式的手机。不过,因为电话实在少得可怜,这款手机基本上被她用来当手表使。
十一点二十分,完了。
宋阿娟下意识地一个翻身坐了起来,惊慌失措地嚷嚷道:“凡凡,我迟到了!”
“我们不是在放假吗?迟哪门子到啊,阿娟你睡迷糊了吧。”被吵醒的任凡咕噜了一声,想继续睡觉,却被阳光照得再也睡不着了。
“就是,好不容易能睡个懒觉,阿娟你嚷嚷什么。”欧阳雪也伸了个长长的懒腰,钻出了睡袋,打了个大大的哈欠,“这鬼天,都十月份了,怎么这么热?”欧阳雪摸索着从放在睡袋边上的大红色背包里掏出一把杨木梳开始自己的“每日一梳”。
欧阳雪有一头浓密、乌黑、绸缎一般的长发,被全班同学公认,比飘柔广告上的头发还要飘柔亮丽。她也极其爱惜自己的头发,每天晚上临睡前要梳上半个小时,编成麻花辫再入睡。一般人早上起来第一件事就是刷牙洗脸,而她的第一件事就是梳头。时间一长,宿舍里的同学都管她叫“每日一梳”。
宋阿娟痴痴地望着欧阳雪抖开麻花辫,举着光滑的杨木梳,一下一下地,从发根到发尾,不紧不慢地梳着。在阳光的照耀下,乌黑的长发、洁白的手臂,衬在一起,说不出的好看、妩媚、动人。她做梦都希望自己有这样一头黑缎子,可惜,她的头发终年都又枯又黄,还稀稀疏疏,没有几根。
“快擦擦你的口水吧,都快滴到地上了。几点钟了?”任凡对她那副张着大嘴如醉如痴的花痴样子都看不下去了。
宋阿娟不好意思地转回了视线,像是掩饰一般地把手机打开,说:“十一点半了。”
“啊,都这么晚了,完了,我们会被男生们笑死的。”任凡一听说都快中午了,这下急了,赶紧手忙脚乱地收拾了起来。
“急什么急,不就是男同学说你是个懒婆娘嘛。偶尔睡个懒觉怎么了?别说是偶尔才睡个懒觉,就算是天天睡懒觉又怎么了?还养颜护肤呢。”欧阳雪用她大大的丹凤眼的眼角扫了任凡一眼。
有道是同性相斥,欧阳雪与任凡分别为班上的美女与才女。美女让人捧惯了,自然任性一点,喜欢耍点小性子。才女却以冷静、理智见长,容不得人无理取闹,因此二人经常时不时闹点小摩擦。看任凡眉角一挑,宋阿娟就知道任凡想反唇相讥,她从小就最怕别人吵架,赶紧打岔道:“是啊,今天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睡得这么晚,肯定是昨天太累了,睡下去就人事不知了。”
一提到昨天,三个人心中“突”的一下,都不吭声了。
一只长着灰白相间的羽毛和红色头冠的不知名的小鸟站在窗口,好奇地看了她们一阵,又扑扑啦啦飞走了。
捣鼓半天后,三个人才收拾完,走出房间。
走到右手第一间房,因为没有门,房间里的七个睡袋一览无遗。任凡松了口气,大多数睡袋还是鼓鼓囊囊的。显然睡过头了的人不只她们三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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