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午后,我们四个人正在生产队的草垛上摔跤,妈妈大老远地喊我,我停止了嬉戏,急忙跑了过去。 “赶紧回家,你叔叔来接你了。”妈妈一边说一边扑去我头上和身上的草屑。 说不清是惊喜还是惊讶,心里格登了一下。 回身告诉老虎,我先不玩了,让他们自己玩去。 妈妈牵着我的手,一路上不停地叮嘱着:“见了叔叔要有礼貌,要先问叔叔好,不要没大没小的象个野孩子。” 妈妈说了一道,我胡乱地满嘴答应着,心里想要见到的叔叔是什么样呢?是穿军装的,一定会带一把手枪吧,边猜着边向家走,远远望见院门口停了一辆绿色的吉普车。吉普车在农村是不常见的,我感觉很是新鲜,走过去用手摸了摸,又趴车窗往里看了看,真想进去坐一会!妈妈催促我快些进屋见叔叔,我也想快些看个究竟,挣脱妈的手,咣当一声推开屋门,飞奔进屋,大喊一声:“叔叔好!” 屋子里坐着爸和另外两个人,我看到一个三十多岁,浓眉大眼,面色白净身材高大,穿着白衬衫绿色军裤,脚上穿皮鞋的人,他除了魁梧些剩下的跟爸有几分相象,猜想这就是我的叔叔了。 另一个四十多岁矮个子,留着胡子的小眼睛男人,我猜想可能是跟我叔叔一起来的,爸和他们坐在炕沿上,炕上摆了三个水碗。 被我刚才一喊他们都吓了一跳,爸起身责备我:“你这小子就是愣头愣脑地,多簪也没有个稳当样!快过来见过叔叔。” 我的判断没有错。这时候叔叔走过来抚摸我的头:“小义一晃长这么大啦,我见你时,你还在你妈怀里抱着呢。呵呵……”我不好意思地偎在叔叔的身边。 叔叔拉我到炕边,那人也欠了欠身。叔叔让我叫那人伯伯,我又说了声“伯伯好!”怕再度吓着他们,我的声音自然没有刚才那一声响亮了。 叔叔又忙着转身去柜子上的皮包里往外掏些好吃的,把一堆堆苹果和糖都堆在柜子盖上,扒了一块小人酥送到我嘴里。在这之前我因为叔叔没有穿军装,也没有带枪还有些失望呢,等这一块糖甜甜溶化后,我慢慢地忘了刚才的不快。 “银福”,爸叫叔叔的名字,“小义,这孩子野惯了,怕到城里不习惯,你得好好训导他,不听话该打就打该骂就骂,千万别把他惯坏了……”爸爸叫李金福,叔叔叫李银福,看来我没见过面的爷爷是非常爱财的,才给我爸和我叔取了这样一金一银特别实惠的名字。 “哥,你放心!这不就是自己家的孩子吗?我该咋管就咋管,这小子挺闯当的,我在部队带了那么多的兵,还能带不好李义吗?你就一百个放心吧!” 这时妈进屋冲他们笑笑,又拿暖瓶往碗里添水,妈妈似乎不会说什么,只会永远憨厚的笑。在我的记忆中,妈跟爸从没吵过架,妈也没打骂过我和哥哥。我总爱闯祸,爸有时候凶了些打我,每次都是妈妈从中间劝着拦着,我才少挨了许多爸爸的打。 我站在一边不知如何是好,妈妈悄悄地拉我出来,到外屋给我洗脸洗头,换了身干净的衣服,还给我穿了双不知道什么时候买来的新胶鞋。 妈妈又开始叮嘱我:“小义,一定要听话啊!不要惹你婶子生气,她是大城市的人,爱干净,不喜欢吵闹,无论说什么你都得顺着她,记住啊……” 这在我的记忆里,妈妈唠叨得最多的一次。 前几天也偷听爸和妈的谈话,知道婶婶的爸爸是部队的大官,当然是比叔叔还大的官,是婶子看上叔叔,叔叔才当的官。爸和叔叔是常通信的,当然他也会说起我和哥的情况。 婶婶很爱干净,在我还在妈怀里的时候,叔叔和婶子来过一次,正好赶上天下大雨,婶婶嫌农村下雨后路太脏,不愿意多待,勉强在家吃过饭就急着要走,叔叔也只好跟着走了。 这次让我进城读书也是婶子的意思,听妈说婶子特喜欢我,总夸我长得精神,也喜欢抱我,说我不象农村的孩子,生在农村真是太可惜了,就连叔叔每次写信给爸时,婶婶总不忘记让叔叔在信里问起我。也许生在农村的孩子就是农村样,生在城里的就是城里的样吧。可究竟有什么不同呢?我搞不懂,但我想同样是架上的黄瓜,长在哪儿的都不会有太大的区别吧,那时候的我,始终是这样认为的。 叔叔因急着赶回去,执意不在家吃晚饭。那个伯伯领我先上车,开门把我放在后座坐好,他坐在驾驶员的位置,叔叔跟送到院外的爸妈说话,这会我突然想起了哥哥,可哥还没放学回来,妈妈站在爸的身后,眼睛里闪着泪光,爸握着叔叔的手不住地说着什么。 隔着车窗的玻璃,我远远的看到老虎向这边跑来,后面跟着李快嘴和大主意,在他们离车还有一段距离的时候,叔叔坐进前排驾驶室,那个伯伯看了一眼叔叔,叔叔点了一下头,车启动了,慢慢的往村外驶去。 我看见站在大门外的爸和妈对着车挥着手,心里涌出了一种想哭,莫名其妙的伤感。 车后扬起了尘土象雾似的朦胧,隔着这雾我看见老虎他们还在拼命地追赶着车,渐渐的他们的身影变小了,直到看不到他们。村子也被抛在身后,越来越远,我的眼睛有些模糊……我转过头不再看车外,一路上都在低着头,想我们以前在一起玩的情景。 我们村离城里很远,天快黑的时候才到达城里。 城里万家灯火,街道两边人行路上人来人往,道中间不时有各色的车辆开过,这繁华和热闹的城里一下子把我给惊呆了,在农村哪见过这些人和这些车啊。城里有这么宽的街道,这么多的高楼,我还是第一次看到,看得我眼花缭乱的,眼睛都不够用了。 车进城后跑了不久,在一大幢四层楼下停住了,这是一幢新楼。我有些晕,看来坐车的滋味也不好受。跟叔叔下了车,还有些想吐,城里煤烟气味很重,比农村柴草的炊烟味难闻多了。 车开走了,我跟叔叔从中间单元上了四楼,叔叔上楼梯一边告诉我哪是东南,哪是西北,这个是第几单元。咱家的门在右边,一定记住省得以后出去找不回来,我暗暗地都记下了。 叔叔轻轻敲了敲门,门就像被风吹似地刮开了,眼前这位就是我的婶婶吧,中等个苗条的身材,长长的头发是烫过的,一个波浪一个波浪的披到肩上,白嫩的脸,不大不小的眼睛,小巧的鼻子,她的五官分得比妈妈还要明显,可能是描了眉和抹了口红的缘故吧,婶婶穿了一件水粉色衬衫,下面是咖啡色呢子料的裙子,这样打扮的人,我只在老虎家的挂历上看过,婶婶是漂亮的,象挂历里的明星。 “婶婶好!”我记起了爸妈对我说的话,稳稳当当地向婶子问好。 婶子高兴的把我拉进门来,屋里日光灯很亮,我环顾一下室内,叔叔家很大,有好几个屋子,这客厅里有两对儿沙发,中间一个茶桌,电视在对面的电视柜上,好象是十七寸的,比老虎家的要大些。旁边一个大衣柜,还有一个大冰箱,这时我才注意到脚下是光亮亮的地板,都能照出人来。我站在原地,低头看了看脚上的新胶鞋,尽管是新的鞋子,可是跟这地板极不相配,我没敢往前迈步。叔叔进门后脱鞋,换上了拖鞋,我也学着叔叔的样子,弯腰解鞋带,这时婶子递过来一双小孩的新脱鞋让我换上,看来这是为我准备的。 婶婶告诉叔叔饭菜已经做好了,让他热一下,然后就拉我到沙发上坐下,问这问那,我都一一回答。婶子眉开眼笑的一脸高兴样子,让我心里踏实了很多。 我还是第一次坐沙发,农村没几家有,就连老虎家也没有。这沙发坐上去可真舒服,我坐在上面颠了又颠,婶子轻拍一下我的头说:“这个家喜欢吗?以后你就要住这儿了,在这儿上学,在这儿长大,就给我当儿子吧。”说完看着我开心的笑了。 我望着婶子心里在想,我是来上学的,没说给你当儿子呀,尽管不乐意,但我还是使劲的点点头。 婶婶更加高兴,领着我走到客厅旁边的一个屋子,“这是给你准备的房间,看看喜欢不喜欢?” 不太大的房间,一张小床上面是新的被子和新的床单,上面都印着孙悟空的图案,看来被和床单是一套,很好看。床头有一个小柜,上面放着一个小闹钟,靠近窗子一个矮书柜,里面放了好多小人书,还有几本大的彩色的,我急忙走上前去翻看,婶婶紧跟在我后面,总是离我很近,我闻到了她身上的一种好闻的香水味。 “听你叔叔说你可爱看小人书啦,我就给你买来很多!”婶婶抚着我的头,一脸的开心。 这时叔叔进门喊我们吃饭。 “小义!你没来之前,你婶婶就给你准备了很多东西,知道你爱看书,买了很多的画册。那个是饼干盒,你婶怕你饿着,给你准备的。”叔叔指了一下放在窗台上的一个漂亮的铁盒子。 “不知道你穿多大的衣服和多大码的鞋,等明天我领你去街上买,我要给我家小义打扮的精神点!这孩子长在农村真的是可惜了!”我望着婶子的一脸高兴的样子,暗暗的在想,我怎么一下子成了她家的小义了?生在农村就可惜了?那我爸和我妈呢?还有我哥哥和老虎他们都可惜了吗?再说我叔叔以前不也是长在农村的吗? 晚饭有很多我爱吃的,其实最关键的就是好几个菜都有肉,看来叔叔和婶婶都很会做菜,西红柿炒鸡蛋颜色很好看,比我妈做得香多了,这顿饭我吃得是格外的香甜。 我开始过上了一种比农村新鲜的生活,城里的楼房厕所都在屋子里,用水也不用去井里挑,只要把那个水笼头一拧就往外淌水,我能看到电视的动画片《花仙子》了,那时候家没电视只能到老虎家去看。叔叔家还有电话,我不想动它,我不知道怎么打电话,农村只有大队才会有。 早晨起来后,我按叔叔的要求先叠好被子,然后再到洗手间里,学着叔叔和婶婶的样子刷牙,晚上睡前一定要洗脚,饭前便后还要洗手,吃东西的时候,尽量不要弄出声响来,细嚼慢咽的咀嚼着嘴里的食物,来客人时要有礼貌地问好,客人走了要送到门口说再见,这些都是叔叔和婶婶教我的。我在变化着,好象不再是农村的孩子了。 第二天婶婶又领我上街,给我买了好几件新衣服和漂亮的小皮鞋,还领我理了个平头。等我对着镜子一照,简直都不敢认识自己了,白色的蓝格衬衫,新的确良筒裤,再加上新皮鞋,我变得又精神又帅气! 婶婶说过几天再给我做条比这个裤腿还肥大点的裤子,这才是真才时髦!那个年代最流行就是这种喇叭裤。 婶婶请了几天假在家陪我,简直把我当成了她的孩子。叔叔每天有车来接送上下班,我知道了叔叔在县人事局当局长,叔叔还有自己的专车和司机,婶婶是银行的一个主任,也是当领导的。这几天婶婶领我到街上各处去玩,还带我去看了火车,城里真好!这些都是我在农村没见过的,我好象忘记了在农村的一切,只是偶尔才想起农村的生活,偶尔想起爸妈和哥哥,想老虎、想大主意和李快嘴到是多了一些。 这些天我看了很多的画册,还能给叔叔和婶婶讲里面的故事,他们都夸我聪明,决定让我现在就插班上一年级,说如果跟不上,明年再续读一年,先去熟悉熟悉一下环境......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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